男女主角分别是昭予沥景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昭昭我心昭予沥景前文+后续》,由网络作家“猛哥哥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东篱苑昭予喝罢各偏房敬的茶,分明都是她以往叫惯姐姐的女子,却反过来叫她夫人,她觉得违和极了。本想说不必这般叫她的,但一旁的沥景却说:“既然做了侯府的主母,许多规矩都得学着些。”虽是新婚,可昭予半点温存也没体会到,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入了学堂的学生,沥景就是那板着脸的夫子。昭予闷闷道:“是。”接着沥景带着她去祠堂。昭予知道那是沥景母亲的灵位,但她一时犯傻,还未习惯和他之间的关系,竟问:“要跪么?”问罢她想自咬舌头,怎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,为了补救,她端上敬公婆的茶,立马跪下朝着灵位敬茶。沥景也跪着敬了杯茶。光是喝茶就喝了一大早晨,昭予跪完婆婆,揉着发酸的膝盖,可怜巴巴地问:“还得喝茶吗?”沥景站在祠堂檐下,负手而立,仅着平日穿的常服也威...
《昭昭我心昭予沥景前文+后续》精彩片段
东篱苑
昭予喝罢各偏房敬的茶,分明都是她以往叫惯姐姐的女子,却反过来叫她夫人,她觉得违和极了。本想说不必这般叫她的,但一旁的沥景却说:“既然做了侯府的主母,许多规矩都得学着些。”
虽是新婚,可昭予半点温存也没体会到,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入了学堂的学生,沥景就是那板着脸的夫子。
昭予闷闷道:“是。”
接着沥景带着她去祠堂。
昭予知道那是沥景母亲的灵位,但她一时犯傻,还未习惯和他之间的关系,竟问:“要跪么?”
问罢她想自咬舌头,怎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,为了补救,她端上敬公婆的茶,立马跪下朝着灵位敬茶。
沥景也跪着敬了杯茶。
光是喝茶就喝了一大早晨,昭予跪完婆婆,揉着发酸的膝盖,可怜巴巴地问:“还得喝茶吗?”
沥景站在祠堂檐下,负手而立,仅着平日穿的常服也威严不可侵犯。
昭予愣愣地说:“我憋不住尿。”
“我虽许了你三年之约,但这三年内你只要人在侯府便是侯府的人。虽不用你尽大夫人应尽的责任,但这副蠢样在别人面前最好收起来。”
蠢……
昭予不满,自己虽不爱念书,不如昭姝满腹经纶,从前在女学的夫子也说她虽心性难定,但贵在灵动,怎么能用“蠢”这个字来说她……
“你从秦府带来两个丫鬟,都不熟悉侯府的事。莲池早年在我母亲身边伺候,通晓侯府的事,便由她去伺候你,府里内务外务,由她处理即可。”
昭予问:“那我要做些什么?”
沥景回头,因她实在不高,他需低着头看她。
昭予仰着脑袋,一张脸全露在阳光里面。这个年纪的女子,想起什么便说什么,眼里不余一丝杂质,连她的美丽青涩都十分直白。
“多念些书,莫丢侯府与你秦家的脸面。”
“……”
昭予想悔婚了。
自嫁给沥景的第二天起,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段婚事。
沥景阅览群书,家中书阁收藏可观,他没叫昭予学些妇容妇德,却勒令昭予要念光这些书。
对昭予来说,念书简直是世上最痛苦之事。一家难出两个才女,秦家已经有了昭姝,她是天生欠缺天赋!父母知她的秉性,也不强求她能有多大作为,认得字,背了几句诗,别叫人取笑了去就是。
她这哪是嫁人!分明是入了书塾。
李时萱登门拜访时,昭予正被《孟子》折磨得死去活来,看到李时萱仿佛是救星一般。
沥景派来的莲池是个冷面冷心肠的,昭予和秋雨都不敢惹她,平日只有柳絮仗着年纪,才能勉强和她沟通几句。
莲池未将李时萱拦在门外,昭予便知道自己是能见她的。
李时萱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,衬得她人水光艳艳。相反昭予在屋里闷着,不施粉黛,年纪又小,显得黯淡了许多。
“今个是大好的晴天,夫人怎不出门散心?”
昭予总不能说是因为沥景给她布置了任务!
她收起桌上抄写的《孟子》,叠成整齐的一沓,“天好心情也好,便想看会儿书。”
“果然是名门之后!”
李时萱握住昭予的手,皓腕上的金镯子亮得刺眼。
昭予不习惯与人亲昵,又不好拂了她人好意。
李时萱道:“夫人年纪小,又是初来乍到,侯爷镇日待在军营里又陪不成夫人,往后夫人若想找人说话,随时叫我。”
昭予谢过李时萱的好意,李时萱示完好,见没什么可说便告了退。
等李时萱走远,屋中将门反锁,柳絮姑姑道:“咱们小姐来了才不到三天就来拉帮结派了,果然是下三滥地方的出身,镇日只知道这些腌臜玩意!”
昭予敛了假笑,听柳絮说:“李时萱从前就巴结过咱们大姑娘,但大姑娘心性清高,多次拒绝李时萱示好。谁知她心底有无怀恨,二姑娘也莫和她交往过密。”
其实有莲池看着这院落,昭予平日里结交些什么人,都受着沥景的控制。这日子过得虽说安稳,却像一摊死水,没有任何期盼可言。
沥景说的三年,在她看来遥遥无期。
来王府半月有余,她统共只见过沥景两面,想将他当夫君去敬重也没那个机会。趁莲池有事出去,她才有机会听院里的丫鬟嚼舌根。
从前最讨厌这种背地里嚼舌根的事,如今倒成了唯一的乐子。
李时萱与她走得近,也不知是有意无意,总说些她原本就不想要听的话。
“如今你是咱们侯府的主母,可得替姐妹们出口气,三房里的浮棠暗着精明,明知侯爷与姝姑娘情投意合,却不要脸地爬上侯爷的床,消香坊的狐媚子又霸着侯爷,说来只能是气得慌。”
昭予其实一早就知道沥景喜欢去消香坊那地方,但他要和什么人好,和什么人不好,实在不是她能管的事,她随口应付,敷衍过去。
昭予平日晚上也就吃两三个菜,对吃食没太多要求。侯府的厨子手艺确实堪称一绝,比之皇宫里的御厨也无不及。
她最挂念的还是宅子外头的那些街边小食。她由记得人生里第一口糖元的味道,舌头都快被甜化了。
她两杯果酿下肚,心满意足,却不防沥景突然到来。
他从军营回来,虽身穿便服,但一身肃杀气难掩。
昭予向来都是怕他的。
昭予记起母亲教过她的那些,试图去服侍沥景,向他示好。
她先让秋雨去添碗筷,沥景摆手阻止,“不必,我已在外头吃过。”
哦……原来不是为了同她一起用膳的。
“今日见过时萱?”
昭予见他似审犯人一般质问,莫名就上来了一股委屈的劲。在家里,爹娘从未用这样冷冽的语气跟她说过话。
“见过的。”
“这次是莲池失职,她已去领罚了。以后少同后院里的女人往来。”
昭予还不知他是这样不讲理的人,“她们是你的女人,我同他们说几句会有什么事?之前你不也让我见李时萱了!”
沥景并未回答她的问题,他坐在椅上,胳臂横在桌上,拇指上的玉扳指色泽寒冷,类其主人。
“《墨子》可看完了?”
昭予头疼被问及学业,她揉着脑袋,“还未。”
《孟子》才看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呢。
“孟子曰,耻之于人大矣,为机变之巧者,无所用耻焉。不耻不若人,何若人有?你父亲是当世大家,其女不通孔孟,只晓投机取巧,是以为耻辱。”
昭予记得他以前和昭姝一同最是喜欢谈论什么儒学大道。
昭姝和她一同长大,从小姐妹二人间有说不完的话,可当有一日昭姝开始同沥景谈起治国之道,谈起百姓民生,她才发现昭姝与她是那么不同。
想到昭姝,昭予便鼓起勇气,“我天生不是念书的料,何况……我嫁给你,又不是求仕途,背这些做什么!”
“《女德》《女诫》《女贞》,可有学过?”
父亲虽为昭姝的才华而骄傲,但也常对昭予说“我们昭昭只是不好背书,其他事都是样顶样的好”。
江原才人辈出,女子各个饱读诗书,会念书已不是一件稀奇的事。而昭予却不同,她会爬树,会掏鸟窝,会射箭,使得一手好鞭法,江原女子都羡慕她、崇拜她。
这事看在沥景眼里,变成了不学无术。
“还没来得及学。”昭予说。
她说的确实是实话,《女德》《女诫》《女贞》,按照江原的规矩都是女子订婚后才需学的。她从未订过婚,而是在豆蔻年华里被火急火燎地送到他人身边拜堂,哪有时间去学习这些?
说白了,沥景也是嫌丢脸才不给她请教养嬷嬷的。
夫人刚入门,紧接着就请了教养嬷嬷,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家夫人没教养么?
秋雨柳絮方才已经见识过莲池被罚板子,第一次对这位沙场的冷面将军生了惧意,怕昭予说错做错也挨板子。
秋雨解释道:“我们小姐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照顾大小姐,这才耽误了学业!”
半晌,众人都等着沥景发火时,却只听一声叹息。
“昭昭,你得学着长大。”
昭予知道他曾私下里这样叫过姐姐,心生厌恶,他的昭昭才德兼备,但她只会调皮捣蛋,她不是他的昭昭。
自天下四分五裂起,前秦不少不得志的学士文人被黎王招揽,聚在邺属境内,在济川安家,济川学风开放,女学盛行,出了不少名动天下的才女。
显然,昭予是个例外。
沥景那日走后,仍未激起昭予学习的自觉。真正让她奋发要念好书的是月末的一篇文章,一篇出自于东篱居士的文章。
昭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也惹着了东篱苑的那位。
赵菀公然写赋,称女子不学无术便无德治家。
济川其他地方的人或还不知昭予秉性,但江原的女子们可都清楚。一时愤怒,认为她侮辱昭予便是侮辱江原女子,纷纷赋诗抨击,一场关于“女子志向为何”的论辩风靡济川。
上药难
骑了半天马,昭予是什么都没学会。夜里回去,大腿内侧又痒又疼,她沐浴时查看了一下,居然擦破了皮。
她在侯府中唯一学会的便是万事找莲池,莲池替她看了一番,判定这是骑马弄出来的伤。原本想要拿药给她,才记起这不是侯府,那些跌打损伤的药都没带。莲池想了想决定,这事还是得跟沥景报备。
昭予原本打算带着伤睡了,睡前却被沥景找上门来。她疑惑地看他——不是说好不睡一起的吗?
他手上拿着一只细致的白色瓷瓶递过来,道:“把药涂在伤处。”
她正疼着,觉得是见到了救星,接过药就等他离开后上药。
沥景原本没多想,走到门口,又折了回来,“会自己上药吗?”
确实是不会的。
她想,受伤的地方太害臊了,总不能让他来上,“叫莲池帮我上药。”
沥景走上前,道:“她也是个半吊子郎中,这别苑只有男大夫,倒也不好替你上药。”
昭予还正思索着对策,只见他突然探身过来,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。
他拿过她手中握着的小小药瓶。
昭予道:“怎么?”
沥景说:“将裤子脱了。”
“……”
沥景转过身,背对着她,“把伤口露出来。”
过了一阵身后有了动静,他冷着脸道:“没叫你脱光。”
等身后没了动静,沥景才回过身,他倒不想去瞧她那张红得要滴血似的脸,可是无意瞧上一眼,见那娇艳的一张脸,不觉想多看看。
赤条条的两只腿白得晃眼,罗袜已褪,细嫩的十根脚趾是珍珠贝壳,玲珑可爱。
他的手伸进去,不够上药的空间,昭予已经面红耳赤了,“我还是自己……呀!好痛!”
猝不及防的灼痛感使她惊叫出声,昭予不是那种矜贵的性子,开心就笑伤心就哭,疼了也直接喊出来。
沥景埋头给她料理着伤处,并不在意,只是淡淡说:“忍着。别这么紧张,我不好上药。”
昭予恨得翻白眼瞪他,沥景自然是看不到的。等他上完药,她立马看向自己的两腿间,只是擦红了而已,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伤,怎么上了药就这样疼?
“那我明天还能学骑马吗?”
“嗯,早些休息。”
昭予受伤不能骑在马背上,于是沥景将她侧放在马背上,他牵着马领她在小栾坡上四处游荡。
秋高气爽,气候怡人,昭予渐渐被景色吸引,心里的厌烦事都烟消云散。
她看看天,看看云,看看远方树,再看看沥景。
他留给她的是最熟悉的背影。
马蹄在草地有韵律地踏着,也在她心里惊起涟漪。
她努力地记住这个画面,因为她知道这是此生唯一一次与他共赏这样好的景色。
沥景不喜欢聒噪,她也不再说话讨他嫌弃,这个时候就该安安静静,用心体味,用心铭记。
沥景把马牵到树下,绑在树上,嘱咐道:“我记得前面有一处湖泊,我去看看,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他说罢就走。
昭予从前觉得他高大,可在这茫然天地间,他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的点。沥景的马很乖,也不乱动,昭予就抱着马脖子睡着了。
等她醒来,眼前是湛蓝一片。
身下草地柔软,却不潮湿,她低头看,原来是躺在沥景的披风上。
他在湖边喂马,这一刻,昭予觉得自己的心要被夕阳的金光融化。
她收起沥景的衣服,折叠好抱在怀里,她刚才的睡姿不大好,压了一条腿。原本腿上破皮就疼,还有一只腿被压麻,只能一瘸一拐去找沥景。
“我可以摸摸它吗?“她指着沥景的马。
沥景错开身,给她腾出位。
昭予先试探着伸手去摸它低垂的脖颈,见它并不反抗,如受了鼓舞般,一下一下地替其梳理马毛,动作温柔而流畅。
“它有名字吗?”
沥景道:“捡到的时候就是匹野马驹。脖子上系着铃铛,都知道是我的马,不需要名字。”
昭予又说:“可自古名将的战马都有名字的,你怎么不给他起一个?”
沥景被她的问题弄得烦心,“原本就是畜生,起了名它也听不懂。”
“可我听说马儿都会认主人的,认定了就会一直忠诚,反倒是人,从来缺少畜生的这份忠贞。”
她说罢才想起自己这话似乎有点含沙射影了,忙说:“我没别的意思,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。”
“看不出你脑袋里倒是装了挺多东西。”
“那倒不及你,有时我都想,你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书,又得装打仗的事,又得装天下的事,沥景,你真了不起。”
“既然知道我忙,平日就少惹麻烦。”
昭予背过身,冲着马儿吐舌。
身后的沥景说:“有话直说,不要跟我打哑谜。”
昭予:“……”
虽然沥景说话仍是不中听,但昭予觉得比在济川侯府里轻松多了。大概是因为这里蓝天碧草,一眼望去只有自然的壮阔景观,她的心境开阔了,沥景的心境也开阔了。
过了一会儿霞光铺满天空,湖面是一面镜,将天上的颜色完完整整地还原。
无论山水秀丽的永安府还是密林茂盛的济川,都没有这样的景色。
昭予被眼前的美景惊呆,沥景说:“你这趟来算是赶上了景色最好的时候。”过了一阵他又说:“不过比不上小阴山草原上的景色。”
她此时并没在意他的落寞,全然被美景吸引,“这里也很美。”
可过了一会儿,夕阳落下,月亮初升,谁都无能为力留下夕阳那壮美一刻。
昭予去偷看他的侧脸,他侧脸的每一条线都很清晰,像被刀雕刻过一样。她捏了捏自己的脸,娇憨有余清隽不足,怎么也不像能与他比肩的人。
她不禁想,他是否带别人看过这里的景色,或者更美的景色?
她也渐渐明白,景色纵然美,但若身边是心上人,这样美的景色才值得铭记。
与心仪的人在一起,何处都是良辰美景。
等到饥肠辘辘的时候,不得不回去了。昭予留恋不舍,沥景说:“往后有的是机会来看。”
昭予直快道:“往后哪有机会啊……三年很快的。”
沥景嗤笑道:“那就让你心上人带你来。”
昭予叹息,她的叹息连同眼底的不舍都淹没在了草原汹涌的黑夜里。
她心想:既然这样的景致,下一次陪她的还是沥景才完整。
昭予和沥景关系转好,秋雨最是乐见,兴冲冲地和正在洗衣的莲池说了这事。莲池一脸淡漠:“没什么大惊小怪的。”
昭予伤好了后,很快学会了骑马的一些基本动作,现在也能自己骑着小马驹慢慢溜达了。
她的小马驹是沥景亲自选的,通体雪白,用昭予自己的话来讲,放在马堆里,如同鹤立鸡群。
白天沥景去狩猎,她就在马场遛马。
马场有许多小孩子,大多是马夫家的孩子,瞧见这样一匹马都围了上来。
昭予自己是个半大的孩子,见到这么多孩子,玩性大起:“你们谁会骑马?”孩子都争先恐后地举手,她说:“你们当中马术最好的可以骑。”
这些孩子虽然小,但知道她是贵人,也就自觉听她的话,推举了其中马骑得最好的一个男孩儿。
那男孩儿又黑又瘦,昭予问他:“你多大了?”
男孩说:“十一了。”
昭予心想,就比自己小个三四岁,怎看起来这么小?
“那你骑吧。”
那孩子自己踩脚蹬上马,动作比昭予娴熟多了,他先骑马在马场内圈慢慢溜达一圈,周围孩子发出不满的嘘声,激将法最管用,他拿起辫子抽马尾,在外圈驰骋起来。
昭予有些心惊,一个小孩,骑这么快没事吗?
她的担心很快就成真,孩子的尖叫传来,她旋身去看,但根本来不及。马的速度太快,那孩子已经被甩到地上。
孩子们围上去,议论纷纷,昭予来不及听他们的七嘴八舌,问道:“大夫呢?”
其中一个孩子说:“要是崔驰他爹知道他骑了贵人的马,肯定得打死他!”
昭予想,也不知道摔成什么样了,反正孩子现在是昏迷的,他爹不打死这样拖下去也得死。
她厉声道:“到底在哪!”
她心里也是怕的,一怕这孩子有事,二怕被沥景知道了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。
有个孩子说:“要不去找阿六!他懂医,上次哑巴赵干活被顶棚砸伤,就是他治的!”
昭予问:“阿六是谁?”
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:“是马场的奴隶。”
昭予之前知道,马场的奴隶有些流放的罪人,有些是奴隶。
她道:“阿六在哪?你们谁去找他?”
一个瘦竹竿自告奋勇:“我知道他在哪!我来的时候他正在修马棚,我去找他!”
没过多久那小孩就带着阿六来了。
阿六脸上也戴着奴隶面具,昭予也来不及瞧他到底是什么样,赶忙说道:“这孩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就昏倒了。”
阿六横抱起倒在地上的孩子,往一个方向走去。
昭予随着孩子们跟着他跑。
他把孩子带到了自己的住所,说是住所,十分简陋,比马棚好不到哪去。
昭予要进去看,却被那个阿六拦在外头,“我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查,贵人请回避。”
昭予道:“请你一定要治好他啊。”
那人说:“会的。”
他关上了门,昭予就在外头等。她心里惶惶不安,还想着要怎么跟沥景解释今天的事。
突然角落里滚来一只皮球,正好到她脚下,她顺着皮球滚来的轨迹看过去,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。
她将皮球踢到小男孩面前。
小男孩又踢过来。
她这次却把皮球藏在身后,调皮地笑嘻嘻道:“想要?到姐姐这里来。”
贺生辰
自嫁入侯府,关于昭姝的一切,真真假假的昭予听了不少,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随着日渐升起的气温化成了一团浆糊。
所有人都将昭姝的死指向那场落水,可昭姝明明不是那样弱的身体,落水后落下的病根虽不是剧烈病症,却慢慢吞噬尽她的生命。
昭姝落水的原因她实在无从查起,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沥景,可她已早早看透男儿薄幸。
她想起成婚当日喜婆的贺词——汝其同根树,长青永不枯。才嫁给他没几日,她觉得自己已经枯萎了。
七月七,乞巧节灯会,满城沸腾。
沥景原本要去消香坊会客,正要出门,被一道纤弱身影拦住。
眼前的少年面皮细嫩,一双大眼眼尾慵懒挑起,颇有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弟子模样。
小四儿一眼认出,“夫人!”
沥景原本想斥她胡闹,却见昭予大喇喇地道:“我也要去灯会。”
她只是告诉他一声,没有争取他意见的意思。
沥景记得有一年上元灯节他去江原,她也是男孩装扮跟在昭姝身后。
三年过去,昭予也长成了大姑娘。
他随口说:“嗯,晚上人多,跟住我。”
昭予拿捏不住与他相处的分寸,这次原本是抵不住外头灯会的诱惑,任性一回,没想到他会答应。
沥景有约在先,又不放心昭予独自上街,于是吩咐莲池和小四儿紧紧跟好她。
路上昭予炫耀自己能打靶子的本事,小四儿面上流露出质疑,“秦家是儒学世家,怎会教女儿骑射?您就别吹了。”
昭予轻哼一身,旋身窜进热闹的人群里。
原来那里是打靶比赛,谁能射中木板上挂着礼物的环便能直接拿走礼物。
昭予一眼看中一个玉簪,若是昭姝戴一定很美。
能射中并非难事,但射中心仪的物品也不容易。
昭予最后把目标定在了一个橘色的荷包上。中等的难度,她用视线仔细瞄准目标,握柄的手稳住,拉弓的臂铆足了劲。
小四儿揉了揉眼,以为自己看花了眼。可昭予的确射中了那个荷包。
老板将荷包用礼盒装好送给她,她直接丢给莲池,“你拿去用吧。”
莲池没说什么,只是接过礼盒。
昭予知道自己好声好气地送给莲池她也不会要。
小四儿见突然想到了什么,他打了一拳自己的脑袋,“真是个蠢货!”
然后一溜烟跑到昭予身边,“夫人,今个是侯爷生辰!侯爷自己不提,我也给忘了!”
昭予疑惑,“生辰?”
“是啊,侯爷喜静,从来不过生辰的。”
昭予回忆起来,明明乞巧节这天生辰是很好记住的,但昭姝也似乎不知道这一天是沥景的生辰。
她最喜欢过生辰,每年生辰秦府都会很热闹,女学同窗们,还有那些叔叔伯伯都回来给她庆贺,她会收许多礼物。
他是她的丈夫,竟从不让她知道有这一天。
她不知沥景是可怜还是可怕。
昭予心生一计:“你带我去侯爷那里,我想到要送他什么了。”
沥景平日喜好跟那些老酸腐差不多,说不准父亲喜欢的沥景也会喜欢,秦父每年生辰她都会跳上一支舞,秦父欢喜得不得了。
沥景在消香坊二楼会友,倚栏把酒,将今夜繁华尽收眼底。
歌舞原本只是助兴,他没什么看的兴致,友人亦没有。
原本是凄凄哀哀的音乐,突然变成欢乐的调子,哀婉的笙箫中参入轻快的琵琶音,随后是叮咚作响的铃铛声。
他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舞蹈的人身上。
踏歌小调,是前朝永安府流传最广的一支舞,在民间,几乎家家女孩都会跳。只是随着秦朝的灭亡,再少有人记起。
统共不过六年。
干净利落的脚步踏着鼓点,但清脆的铃铛声却余音不散。
昭予和每个在永安府生活过的女子一样,这支舞从小就会跳,仿佛是永安女子与生俱来的烙印。而她又会耍鞭,跳起这支舞少了其他汉女身上有的柔弱,取而代之的是与节奏融为一体的力量感。
她年底才到十五岁,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管跳什么样的舞,都朝气十足。
其他的舞娘也都被她感染了,步伐更加畅快起来。
一曲踏歌结束,看的人都痴了。
昭予还沉浸在乐曲欢快的氛围里,眼底是浓浓的暖意,她想,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,沥景会欢喜。
“胡闹!”
将她从欢喜氛围中拉出来的是沥景的一声斥责。
“名门之后,大庭广众下跳这种不入流的舞,没半点自重。”
昭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,而在座的人也都看出了他的怒意,领舞的舞娘见势不对,领着歌舞的班子退出了房间。
昭予被他骂得有些发蒙,怎么就不自重了,……她只是想给他跳支舞了,若不是他生辰,她还不乐意跳呢!
昭姝究竟是哪只眼瞎了,会喜欢上这样刻板之人!
可他对昭姝,分明是那样温柔。
从前他对昭姝好,眼里没有半点她的影子,她不觉得委屈,后来嫁给他,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和她做夫妻,她也不委屈。后来他要么在别人床榻安眠,要么同寝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,她都不觉得委屈。那点温存原本就是她从昭姝那里偷来的。
昭予强忍住泪意,却又不愿自己受委屈,她使劲脱了手上的铃铛,朝他肩膀砸去,“我就是不自重才会嫁给沥景!”
说罢,她摔门而去。
铃铛打在沥景肩上,发出清亮的响声。
这时穿了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,“呵呵……”
沥景回头问:“笑什么?”
“还和以前一样泼皮,你也不知让着点弱小。”
沥景道:“韩煦,你这看戏的兴致十年如一日的好。”
昭予回府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衣物翻出来,她要打包回娘家。
就让她一辈子落个恶名好了,也好过在这里事事都被人嫌弃。
几个丫鬟看她在气头上,都不敢去劝,昭予收好行李,见莲池站在门口,她恨道:“你别拦我!我现在连你主子都不怕的。”
莲池道:“晚上未曾进食,这里有些小食,你赶路饿了吃。”
昭予眨眨眼,难以相信这一幕。
她的火气被莲池的举动降了下来,“你也觉得我没做错?”
莲池点头。
那就是了,她没错的,错在沥景身上。
“马车呢?”
“在东门等着。”
莲池送昭予到东门,正好遇到回来的沥景。他颀长的身躯立在门口,挡住她的去路。
昭予不想看他,直接从他身旁穿过,刚和他错身,肩膀被人握住,一把就提了起来。
沥景几乎是像提着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带她回屋的。
有时昭姝生病,沥景会横抱着昭姝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。昭予总会在他们身后巴巴地看着,然后盼望有一日也会遇到一个英伟的男子温柔地将她抱在怀中。
她嚷了一路“要回家”,沥景一进屋就将她扔在床上,反锁房门。
“我不该在人前训你,但你这样离去,被别人看见会怎么说?侯府和秦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?”
他是怎么都有理的。
昭予索性盘腿稳坐在床上,和他一一算起账来。
“我念书少,不知这也会没脸面。我只知道啊,缕衣阁却不是什么干净地方,夜夜宿在缕衣阁的男人才不要脸面。”
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原本为了讽刺沥景,但尾音轻挑,由她清脆的嗓音说出,像唱曲儿一样好听。
“昭昭,你怪我不理你?”
“不许你叫我小名。”
她气怒地鼓着双颊像只圆滚滚的河豚,娇憨可爱。
方才拉扯回屋的途中,昭予的衣领被弄歪,露出皎洁的脖颈和半截秀丽的锁骨,她自己都未曾注意。
“无人教过你出嫁从夫的道理?”他向来是权威的那个,不论战场还是朝堂,他的话都是毋庸置疑的,这是昭予第一次反抗他。
“你说过我们是假夫妻。”
那日艳羡济川女子的十里红妆,宾客满堂的婚礼,都是假的。
“你是昭姝的妹妹,我……”
“昭姝昭姝!既然知道我是她妹妹,你为何要答应娶我!”
既然娶来,为何又不尽责?
“呵……”他唇间迸出一声浅笑,这是成亲后昭予第一次听他笑,又带着嘲讽,又冷酷,“真是个贪心的小家伙。”
昭予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,他总有本事颠倒黑白。
从今往后,沥景是她最讨厌的人。
就在昭予爆发前一刻,沥景勾起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,她透亮双眼中的怒意灼人,小脸煞白,却显得两瓣樱唇更加嫣红。
昭予还不明白沥景为什么要突然亲她。
昭予快被他吻得喘不过气,双手无力地揪着他的衣领,想叫他放开自己。
她是昭姝的妹妹,他怎么也吻的下去?
察觉到她或许快要晕厥,沥景才从她的唇上离开,气氛有些诡异,昭予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,可沥景平日稍显苍白的唇色十分艳丽,他斜挑的眼角泄下寒意,变得妖气十足。
沥景的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摩擦了两下,拭掉她嘴角的唾液。
昭予从未见过这样轻佻的沥景,和她认识的沥景判若两人。她悲哀地想,她哪有机会知道沥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?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,只是她没见过罢了。
沥景见她不说话,拍拍她的头顶,“你我只要一天有夫妻之名,你是去是留都由我决定。乖乖睡一觉,明天就都过去了。”
昭予不甘心,沥景对她的态度,摆明了只有两个字:随便。
昭予最讨厌被人误会而受委屈,今日之事今日解释。她不甘地说道:“小四儿说今天是你生辰,我才去跳舞的。”
他淡淡“哦”了一声,“是么?我自己都不记得了。”
秋狩时
身后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口不见天日的老井,昭予吓得跳到韩煦身后。韩煦这才大笑出声。
昭予怪他看热闹,跺脚骂道:“你也不早告诉我!”
韩煦笑得直不起腰,沥景轻咳了两声,“我同韩先生有事商量,你去找莲池玩。”
昭予一溜烟跑远。
“她是面皮比其他姑娘厚些,但再怎么都是个孩子,你少逗弄她些。”韩煦笑说。
沥景眼里也浮着一层笑意,“过两天秋狩,济川的事务都得交由你处理。老大和老三都盯着永安这块肥肉,如今索性就把永安府推给老大,叫他们兄弟俩慢慢相争。当务之急是找到魏康,整整六年也足够他养精蓄锐了。前朝太子在我们手上,找个人去游说,然后叫他自己慢慢权衡利弊。”
永安府是旧朝国都,各家相争无非是为了曾经扎根皇城的那些权势。沥景瞧不上那些苟延残喘的旧贵族,原先的朝廷就是被他们亏空的,让那些蛀虫去毒害别人也无妨。
谈论正事总是心烦,韩煦更乐意喝酒和谈论风月。
时局紧张,南北都有战事,前朝那些破事还没理清,就有人忙着称王称帝。
黎王孟氏在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占据长江,江南江北都是黎王的人,可乱世里没人能肯定这天下最后的归属。北有司徒氏和匈奴人霍章勾结,南有刘氏占据易守难攻的地形,其中更有前秦的良王行踪诡异,搅乱浑水。
局势的走向实难预测,风云变幻中,谁又能苟全自我。
沥景此次秋狩只带了昭予一个,民间都流传是昭予的文章打动了沥景,赢得郎君的心。
听了这样的传闻,昭予更是羞到地缝里去了。
误会闹得这样大,她不得不认了沥景评价她的那句蠢货。
柳絮留在家里看院子,秋雨莲池跟着昭予。北上的路上秋雨莲池坐一辆车马,秋雨好奇,“莲池啊,你说侯爷对我们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啊,若说是夫妻吧,生疏了些。”
莲池一脸漠然,“侯爷不喜欢别人私下谈论他的事。”
秋雨来了气,“我们小姐也不喜欢呢!”
秋雨和冷漠的莲池坐一车觉得不自在,和沥景坐一车的昭予更不自在。沥景先是让她背文章,错了几处,又被他打了手心。昭予怀恨一路不跟他说话,车子颠簸了一阵,到平缓处她已睡着。
醒来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换了一番,昭予仍然很困,心想有个软榻就好了……不对,那她现在是怎么睡的?
她慌忙起身,原来是枕在了沥景腿上。
沥景一手拿着本《墨子经注》,避开触碰到她。
“你怎么不叫我?”
“难得睡着时候安静。”
“……”
昭予不知道沥景是不是跟别人也这样直接地说话,也幸好他话少,要不冲他的毒舌,早被人打死了!
行道中午,就地扎营用膳。济川已经是昭予去过最北面的地方,没想到再往北,风光愈好。
明明都九月入秋了,万物该是萧条的时刻,漫山灿烂的雏菊如一幅壮丽的画卷。
昨夜柳絮连夜备饭,准备的都是昭予爱吃的。她也仗着自己年纪小,好不承让,一人吃完了食盒里的东西,惊得小四儿下巴都要掉了,“夫人胃口真好。”
她摸摸肚子,是有些撑了。
沥景说:“赶路易饿,多吃些也无妨。”
话说如此,但路上颠簸着始终难受。下午赶路的时候昭予觉得吃进去的饭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,又不敢跟沥景开口。她琢磨是否自己去和秋雨她们坐会更舒坦一点,正要跟他说起,却发现他人坐得笔直,但眼睛却闭着。
他闭眼的时候柔和了许多,昭予忍不住细细端详起了他的样貌。
他当之无愧俊美无俦这个词,这个俊美不是时下流行的阴柔之气,他的气质是沙场千锤百炼而成的,即便闭着眼,昭予也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男子气魄。
这个男子,如今是她的丈夫。
她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,一定想不到这个。后来他和昭姝好了,她更想不到。
车马从山上下来,进入平原,路才好走了些。
沥景睁开眼,见昭予百无聊赖地翻着他的书,模样认真。
有点孩童初学字词时的违和跟可爱。
“何时也能看书看得入迷了?”他问。
昭予道:“你前些天不是让我写文章要发表吗?我不得多攒攒墨水呀?”
沥景道:“哦,我已让韩煦替你写了。”
“你怎么能……”昭予瞪大眼,“这可是代写啊。”
连她借鉴都不许的人,怎么可能找人给她代写?
“名声已经出去了,不敢有人轻易质疑。何况以韩煦的本事,模仿你的文风绰绰有余。”
“我要这名声做什么?沥景,你老实跟我说,是不是你瞧不上我,所以才叫我写文章,落个好听的名声,你才觉得娶我没那么委屈。”
“嗯,没错。”
“混蛋”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。
“年底你也该及笄了。叫你这么小的年纪嫁过来,委实委屈你。但往后还得学着当家的事。就算我们有三年之约,三年之后你也得有一技之长才能应付以后的事。”
沥景第一次跟她这样温柔地说话——其实也说不上温柔,只是语气不那么陌生,不那么淡漠罢了。这让她一时入迷,原来他也顾念着她,在他心里一块小小的地方,也有她的存在。
昭予一感动,脑子又抽了抽。
“沥景,你上次为什么亲我?”
“……”
话问出口,她也后悔。
“你尝过男女之事后,自然会懂。”
昭予却想:你不跟我尝,我跟谁尝去?
她一向凡事都有主见,可在沥景的身边,好似什么都想不通,所有的难题都无解。
到了狩猎的襄陵,他们入住在小栾坡别苑里。襄陵处于北地,人口主要是南下鲜卑人构成,汉人稀少。
昭予到了北边,越发惆怅。
她心里还记着陆青松和那个孩子,记了六年,怎么都忘不了。
八岁那年她与陆青松失散,比起他们相识的日子,马上他们分开的日子就占上风了。陆青松比她大了一岁,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。以前除了昭姝,与她最好的就是陆青松了。
陆青松说过要带她出去,可现在他又在哪里?再见面,如果他就在她面前,她不知能不能认出他。
夜里人群聚在外面吃烤全羊,看歌舞。就昭予一人躲在屋子里,实在无趣,就翻翻书页。
沥景是喜静的人,也老早回来。昭予听到隔壁房的动静,知道是他回来。
她念到“贫则见廉,富则见义,生则见爱,死则见哀”,不懂其义,就去问沥景。
没有耳目盯着,沥景在这里没有与她同房的理由,二人分房,房子挨在一起。沥景的房门虚掩,昭予正要推门,却听里头传来一句急促的呼唤。
她驻足,屏住呼吸重新听,听清他是在叫“昭昭”。
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,她完全没听到过沥景这样的声音。
她以为沥景大概是在思念昭姝,这时候若打扰他,是自找苦吃。她拿着书闷闷离开,反正她对学问没有追究,也不是非弄懂这个句子不可。
夜里秋雨回来跟她讲烤全羊有多好吃,歌舞有多好看,胡女有多漂亮,今夜有多热闹。
昭予并没心思去后悔今夜错过的热闹和烤全羊,她满脑子都回响着沥景那句“昭昭”。
她想就此扔了这名,往后她是济陵侯的夫人,是秦门千金,是昭姝的妹妹,是这俗世中的俗人一个,但再也不是昭昭。
她恍然大悟,自己是在嫉妒着昭姝。对她来说这是天大的罪过,问这世上还有谁比昭姝对她更好?她怎能嫉妒她……
可她就是不喜欢沥景叫昭姝为昭昭,这分明是她的名字。
更何况,她从沥景那里瞧不出半点对昭姝的痴情。
她极想去沥景那里冲他呐喊,若他不爱昭姝,就别仗着身份管她。
可她不敢呐,一涉及到沥景,她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。
沥景并没说是要谁教昭予骑马,他白天去狩猎,昭予一直在别苑里等着教她骑马的师傅,等到用完午膳,只等来一件短打马装。
送衣服的是个眼生的丫鬟,瘦瘦小小的,汉话讲得并不标准。
衣服展开,是胡服款式,秋雨也不知道要怎么穿。幸好莲池懂得,几人在屋里忙活半天才帮昭予穿上衣服。
一旦熟悉穿法,确实容易多了。
秋天风大,领口袖口都有一层厚厚的貂毛,不用怕冷。昭予曾见过胡女穿牛皮靴,她一直缠着父亲给自己买一双牛皮靴,但父亲说那是胡人的穿着,怎么都不肯叫她穿。
貌美的胡女肤白赛雪,昭予却也半点不失色。
这衣服样式也好,穿上也舒服,昭予唯独不喜欢的是颜色。她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,站在人群里面最出众。但后来才知道女子穿素色才能显气质,她不奢求什么书卷气,但也不要这般庸俗的艳丽色彩。
沥景在小栾坡等她,昭予赶到时,见一株不知是什么的树孤独地立在草坡上,正式草木青黄的时候,与天青色相接,色彩的和谐仿佛让天与地都统一起来,连成一幅画。
沥景牵着马,在树下。
他穿着常服,不像她这般特地换了马装。昭予以为还有其他的师傅教骑马,但等了半晌就沥景一个人。
每次跟他独处,她就变得不自在,这时也是,心生出了临阵脱逃的念头,她找了个借口:“我肚子疼……要不改天再学?”
刚转身,被沥景揪着领子转了过来,“你这几日没乱吃东西,也不是来葵水的时候,没事的。”
沥景直白地说出“葵水“二字,煞红的是昭予的面皮。
她心里嘀咕,沥景又怎么知道她何时来葵水?
沥景牵来的是他自己的马,通体深褐色,没什么特别。
他就是骑这一匹平平无奇的马打了许多胜仗,成为百姓的英雄。
“先带你骑两圈,你自己熟悉一下马的习性。”
他一脚踩脚蹬,翻身上马。
昭予试着学她的动作,但脚蹬对她来说实在太高,她踩着脚蹬就用不了力上马。
她抬头,沥景双臂环抱在胸前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。他的眉头有些微蹙,等得有些不耐烦。
昭予第二次摔下来之后,扶腰使脾气道:“你就不帮帮我?”
沥景这才伸一只手出来,昭予勉强借着他的力上马。
沥景原本是单手握缰,她上来后变成双手,这样的姿势之下,她整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。
昭予这才发觉他们离得真的很近,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。而他的胸膛真的很宽广,像一堵温柔的墙把她围住。
除却上次那没由来的唐突一吻,这是她长大之后与他距离最近的一回。
溜了半晌马,沥景察觉她思绪早已飘远,懒懒地说道:“专心些。”
苦读书
济川和江原女学之间的论辩兴起之后,引来民间学术的密切关注。
昭予起初还能看得懂赵菀她们写的话,等后来她们开始引经据典时就不大能懂了。这场论辩本来是因她所起,可她却像个凑热闹的,每天只知道谁又发文抨击谁,全然不知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。
自莲池因她私自见了李时萱被罚后,她就不再去和李时萱说话了,也不敢招惹莲池。
莲池这人和她主子一样的冷,平时都冷着脸,没人见过她笑,就连她的睫毛都似结了一层霜。
就连年纪最大的柳絮也不敢和莲池说话。
平日里没人敢来拜访昭予,就算到了门口,都被莲池那张脸吓了回去。
昭予看书看得发闷,求了莲池允许出门去湖边散步,也许因昭姝落水一事给沥景落下了心理阴影,昭予在湖边没站稳险些失足落下,被莲池一把捉住。
莲池身量比寻常女子稍高,又比昭予年纪大,昭予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小女孩,就连重量都占不了优势。
昭予朝她调皮地眨眼,“我会泅水的。”
莲池一把松开她,并不搭理。后来在亭子里遇到了李时萱,昭予可怜巴巴地望着莲池,“我能去找时萱姐姐吗?”
莲池面无表情,“我陪你去。”
昭予其实也没特别的事想问李时萱,无非是“时萱姐姐可曾入过女学?”
李时萱听了失笑,“你这是存心取笑我呢?我自打记事起就待在那不正经的地方了,哪来上女学的机会?”
昭予又问:“那可读过书?”
李时萱说:“从小嬷嬷就叫我们读《女德》,嬷嬷说,我们虽出身低下,但不可自暴自弃。原先以为是真心为我们好的,见的人一多,才晓得原来懂得些诗词也不过为了吸引士大夫们的注意。
“我不爱读书,心想男人喜爱就够了,何必非饱读诗书呢?所以也只读了最通俗的孔孟。但要说起来,如今世情也是真不相同了,以前都说女子读书无用,可现在女学盛行,只要读过书,就不会被人欺负。”
昭予不曾想李时萱会如此坦白出身,这令她有些自惭形秽,好像自己一直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
李时萱又感叹起自身,“你姐姐昭姝向来看不起我,我若有她那个命,她那智慧,还会去靠讨好男人为生?”
昭予回屋后一直闷闷不乐,李时萱都读过孔孟,这样看来她倒真是沥景所说的“无耻”。
女学间的骂战愈演愈烈,眼看整个江原的女子都被牵扯其中,祸因自己而起,昭予也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。
恰逢江原议郎何鄄前来济川述职,其女何其华与昭予曾同上女学,算是闺中密友,在家里缠了父亲好一番,何鄄才答应带她一同来济川。
何鄄是向沥景述职,何其华寻到见昭予的机会,两人关上闺门,待何鄄述职完毕,也不见说完。
何其华的到来对昭予来说如同黯淡夜里的一束光。这深宅大院里人人像隔着一层霜,看得到,摸不透,实在寂寞。
何其华此番是带着女学所有同学的心声而来:“只要你一句话,我们也得用墨水淹死那赵菀!一个姨娘也敢给你下绊子,真当我们江原女儿好欺负!”
昭予也有怨气在心,平时这些话不敢和其他人说,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说话的人,她也憎恶地将心中郁气全部撒出来:“原以为她是侯府的姨娘,又是个念过书的,眼界总会不一样,谁晓得也是这般刻薄!”
闺房话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用晚膳的时候二女才被迫开了门出去见人。
何鄄指责何其华:“秦贤侄如今是侯府夫人,日常不知要处理多少事,你还去打扰人家!”
何其华负气对父亲道:“昭昭嫁到济川来,还有谁能陪她说话?她是侯爷夫人不假,可她也是我同窗啊!”
何鄄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无奈,这一幕看得昭予好生羡慕。
她和何其华同样的年岁,确已失去了承欢父母膝下的资格,被关在这深宅大院里,别说三年,这才一二个月,就受不住了。
何其华也只能留一夜,明早就得走,昭予诸多不舍,却不敢表露出,她只能尽量装着笑容,生怕何鄄回去告诉父亲自己在这里是愁容满面的。
晚上何其华想和昭予睡一处,昭予知道何鄄也得看沥景的眼色,于是第一次张口求他。
万幸,沥景没有为难她。
“昭昭,侯爷是不是对你不好,所以你这么不开心?”
昭予想,沥景无所谓对她好与不好,自打成婚第一天起沥景就告诉她,她们只有夫妻之名。
但这些话却不能跟何其华讲。
昭予道:“侯爷喜欢满腹经纶的女子,你也晓得我,一看到文字就发困。年纪也不够,没能与他谈论的话题。”
济川无人不敬畏沥景,何其华也是,但不管怎么说,她都站在昭予这边。
“我们昭昭会斗蛐蛐会去爬树,侯爷凭什么不喜欢!”
“可我不懂孔孟老庄,我也不会持家。”
“昭昭,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。侯爷从前又不是不认得你,怎会不晓得你是什么样?”
何其华的话提醒了昭予。
沥景其实也不是非娶她不可。昭姝没了,他可以和别人订婚,朝里文武臣子那样多,总有个适合他的,何必非得是她呢?
不过她还没能问出口,王府里就传来好消息。王爷大病已愈,功劳全落在了昭予头上。
她这才知道非得是她嫁给沥景的原因。
王府有人算过她与沥景的八字,八字相合而已,嫁过来为病重的黎王冲喜而已。
黎王身体既已痊愈,她也该见公婆了,沥景从军营里回来带她去王府赴宴,同王爷王妃寒暄几句,吃了六成饱就回府了。
王妃不是沥景生母,沥景与她并不亲昵,走完形式,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。但是他没叫任何人看出他的心急。
昭予看出来了,他不想应付的时候,连眼皮都懒得抬。
奇怪的是她和沥景明明没怎么细致相处过,却发现了他这个小习惯。
沥景军营里的事务繁多,昭予不大敢问他回门的事,原本已经打算好自己回去了,直到回娘家前一夜,沥景才派来莲池说:“侯爷明日会同夫人一起回江原。”
昭予心道真是稀奇。
虽然她不知沥景吃错什么药,但还是早早睡下,早早起床,只怕让沥景等她。想到会与沥景同车,她提前温习过了沥景布置的课业,以备车上有话和他谈起。
秋雨替她上了胭脂,又选了件鲜艳的衣服。
昭予天生肤若凝脂,穿素服清丽,穿艳丽的颜色雍容,天生的好姿色。
只是浓艳的妆容掩不住她纯真的眼神,柳絮又是欣慰又是遗憾,只在昭予的背后,敢与秋雨哭诉:“咱们二小姐真是命苦,女人不论高嫁低嫁,不就求一个体恤夫婿嘛!”
秋雨道:“侯爷日理万机,怎能要求他像寻常男儿体贴?再说了,咱们姑娘坚强着呢。”
昭予一大早就在院里等,等了半炷香,又上了马车等。
等到正中午,军营里才派来人说,侯爷要她先走。
昭予从未等过人,为数不多的等待都给了沥景。要等上一回,才知道等待的苦。
她惆怅地望着天,等待这么苦,原来是因为等的那个人他并不会来。
没了沥景,路上倒也轻松,一路上昭予同秋雨有说有笑,回了江原的秦府,见到父母就把一切愁云都抛之脑后。
秦尚是前朝太傅,曾辅佐两朝君王,虽先朝覆灭,在百姓中亦是德高望重。秦尚虽尚儒,却又容纳百家的胸怀,亦不是个老迂腐。
秦母是也出身名家,年轻时是有名的才女。前朝灭亡后秦家来到了江原,为黎王所用,秦父放弃了为官的机会,夫妻二人开始在济川大兴教育,尤其秦夫人为女学的兴起做出不少贡献。
见到女儿,秦母问的第一句自然是:“侯爷待你好不好?”
“好是好,不过他太忙了。”
“侯爷胸济天下,难免会忽视你,昭昭也要胸怀宽广些。”秦父劝道。
昭予还是心疼父母,明明沥景夜夜宿在消香坊,她却要编这样的谎言来骗父母。
倒是没过多久,沥景也赶到了江原。
昭予见到他的一刻,原本的好兴致立马消失。
这个人和她并不熟,却又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夫君。
新婚之夜他说过要她委屈三年,却从未给过她开心的日子,反倒是牵动着她所有的愁绪。
沥景来了,便轮不到她再和父母卖弄小女儿家的娇憨,她听着父母和沥景谈论在济川新建学堂的事,沉沉欲睡。
等真入了夜回房,她洗漱都顾不得就倒在床上。
到底还是自己的床舒服。
没舒服多久,沥景也来了。
他闩好门,手持一只烛台,向她靠近。
昭予揉着发酸的额头,由躺着的姿势变成坐姿。
屋里原本是关着灯的,昭予没有留灯等人的习惯。沥景手上的一豆昏灯,只照得亮那一截雪白的脚踝和一双不余他巴掌大小的肉乎乎的小脚。
昭予挪到床边,像是故意不让他上床。
沥景见她不肯让,出声道:“起开。”
昭予说:“这是我与昭姝的床,却要和原本要成为她的夫君的人睡。”
姐妹共嫁一夫倒也不是罕见的事,但因为那是她要守护的昭姝,也是守护着她的昭姝,昭予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
昭予显然是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的,她从未将沥景看成自己的夫婿,更不曾懂得什么出嫁随夫。
她只在乎昭姝。
沥景觉得又可气又好笑,他掌灯,身体前倾,二人的侧影投在床幔上,好似交缠的模样。
昭予立马向后闪躲,沥景却只是伸手去拿枕头。
“我睡地上。”
他这一退让,令昭予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。
她下床,踩上绣鞋,跑到柜子前去抱来一副床褥,递给沥景,“我以前打地铺用的。”
“嗯?”
沥景抬眼。
昭予解释道:“姐姐有时候睡得浅,又不敢一个人睡,我怕打扰到她就睡地上。”
“哦……”沥景拉长音,狭长的眸子微眯,掩住其中情绪。
昭予正准备旋身回床上,却听他道:“既然你习惯席地而睡,那你睡地上,我睡床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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